姐姐是个精神病。从她二十岁起一直都是。
她有时会做一些让别人不解甚至大发雷霆的事。比如往炒菜的锅里倒进一些沙土，再把锅子远远地扔出去；再比如充满敌意地冲着每个见到的人怒吼。这样的她让母亲不止一次地流泪叹息，让忧愁染白了父亲的发。而我，她的亲妹妹，在看到她的恶劣行径时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涩：那不是怜惜，而是一种撕心裂肺般的难以言状的痛楚。
在我童年的记忆里，她不是这样的，她也从来不会吼我，不会有那般让我恐惧的冷漠的眼神，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，让人彻骨的凉。
我还记得小时候她骑着车子载我出去玩，柔和的晚风抚着她的脸颊。长长的发丝随风扬起，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，痒痒的；她雪白的衣裙像一朵盛开的百合花，在落日的余晖下涂满了温柔的光晕。到了目的地，她便小心地停稳了车子把我抱下来，牵起我的手，她的手洁白而修长，每片指甲都泛着莹莹的光亮。儿时的我总是费力地抬起头，仰着脖子懊恼地问：“姐姐，为什么你的手比我的大，比我的好看呢？”说罢小手伸开五指在她的眼前晃一晃。她看者我短短的肉嘟嘟的五指，脸上泛起一抹清浅的笑意：“笨丫头，因为我的大手要包住你的小手啊。”而后伸出一只手来，把我被风吹乱的头发理在耳后，亲昵地捏捏我的小脸。
可自从得病后，她再也没有对我笑过。
二十岁那年，姐姐在学校里受了委屈，渐渐变得少言寡语，再后来就发脾气，摔东西，拼命地在网上买东西，不许别人靠近她，没来由地猜疑着什么事。父亲带她去过北京，去过济南；吃过中药，吃过西药，也做过心理辅导。可病情总是反复，时好时坏。
我一直以为，姐姐生了病之后就不再爱我，可是在我生日那天她却给了我一个意外的惊喜。
那是一个晴朗的秋日，天空如水洗一般透明，小路旁的树木在风里颤抖着。我站在路口张望，就像我小时候焦急地等着姐姐回家一样，焦灼不安。
因为就在那天早上，母亲又和姐姐吵架了，姐姐使劲地把手机摔在了地上，在短暂的寂静之后母亲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，姐姐便夺门而出，骑着车子不知去向。这个过程我一直麻木地站在一旁，心脏被攥紧般窒息得痛。我想去追她，却发现全身已没有了一点力气。
当我回过神来望小路的尽头时，姐姐的身影已不见了踪影，徒留漫天的落叶，一地的叹息。
正当我焦躁不安时，小路远处驶来一辆电动车，我赶紧迎向那个熟悉的身影。我的姐姐，从车上下来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蛋糕。
“你去哪里了！知不知道爸妈都在找你，我们都快急疯了！”
我因焦急而略带斥责的语气让她有些不知所措，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般站在我面前，但片刻之后她笑了：“丫头，我去给你买蛋糕了，可是路上车子歪了，蛋糕可能吃不成了……”我这才发现她略显凌乱的衣服上沾着泥土。我只觉得鼻子一酸，泪水模糊了双眼，我哽咽道：“怎么不好好骑车，蛋糕可以放在后车座上，也不必放在怀里……”她看看我，脸上泛着一抹浅浅的笑，什么都没有说。已经跟她一般高的我伸出手把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，然后牵起她的手：“姐姐，我们回家吧。”她跟在我身后，仿佛小时候的我跟在她身后一样，握紧她修长的手，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我感到温暖而心安。
时间像个沙漏，回忆从指间不经意地溜走。蓦然回首，过去与她一起走过的日子却是被一点一滴地深藏了在心里——
姐姐，别怕，让我来攥紧你的手吧，我们好好地一起走下去！
